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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laLeuca》


𝐈𝐈


  李長埈並沒有放手,孫永宅也沒有受任何一點傷,但因為這嚇人的行為李長埈被馴獸師罵了一頓,孫永宅雖然感到心有餘悸但他還是替李長埈求情了,畢竟第一次嘗試飛行鞦韆、加上他們來到馬戲團根本就還不到一個禮拜,會緊張或是做不好也是當然的,所以馴獸師對李長埈的指責也就這麼算了。


  但對當事人來說就不是那麼輕易能將之放下的事。大概是感受到了李長埈的敵意,讓孫永宅也不再與他搭話,即使作為搭檔他們常常因為得一起練習而行動,可互動也就僅限於此,他們不會聊天也不會說笑、甚至在練習時間必要的互動以外都會刻意避開有可能會與對方交流的場合,後來不過一個月團員們紛紛看出兩人的關係不自然又奇怪,最後演變成眾所皆知而理所當然的認知。


  雖然是空中飛人的雙人拍檔,但李長埈與孫永宅的關係爛透了。



  李長埈與孫永宅開始每天練習飛行鞦韆,由於長時間在鞦韆上晃蕩的關係,雙手與雙腿不斷摩擦的部份從擦傷慢慢成為了厚繭,雖然在這期間的公演他們仍然有出演簡單的項目,但李長埈與孫永宅有種無言的共識,就是想將空中飛人的表演趕緊呈現給觀眾的想法,而在那之前他們得用身體與大腦去習慣與鞦韆融為一體、像小鳥般自然而然地在天上飛行,訓練全身的平衡感,作為天空與地心引力的媒介甩盪、跳躍、旋轉至不會頭暈目眩的程度,不斷培養兩人的默契、讀懂對方的行為,就像完整的雙胞胎一般,這樣才能讓兩人的契合呈現出完美而精湛的表演,並且不會令自己受傷。


  一個月殷勤的練習過去了,也總算引發了另一件令他們無法忍受的事。


  「嗨!永宅,今天特別早起?」

  「答錯囉,我是長埈。」


  「長埈啊,吃那麼少夠嗎?」

  「我是永宅,你認錯人了。」


  因為同髮型同髮色的關係,加上相近的身高與相似的側臉常常害人認錯,儘管大家還是能從聲音與肢體行為去辨認人,但只有在練習時,李長埈身穿白色的衣服、孫永宅穿黑色的衣服,大家憑藉著顏色才能將他們快速而清楚的分辨出來。


  這很快就讓李長埈和孫永宅感到不耐煩,因此在造型師問他們誰有染頭髮的意願時,孫永宅非常快的舉起手道:「我!我想把頭髮染成銀色!」原本李長埈就挺喜歡自己的黑髮,聽到孫永宅有意願染髮便鬆了口氣。


  自從孫永宅染髮後,大家就再也沒有認錯人了,真是件好事。


  也因為他們勤奮練習的關係,成員們看見李長埈與孫永宅的時候他們大多都穿著黑色與白色的表演服,所以大家後來都稱李長埈「白子」,而孫永宅則是「黑子」,猶如黑白棋的對立面、西洋棋的敵對關係,太陽與月亮,黑夜與星星。



  這段期間不可忽視的是,李長埈在幾次公演後也被買了,而對方是位年輕女性,目測大概三十歲左右,據她本人說的職位是總理,而李長埈慶幸於買下自己夜晚的不是男人。他不用擔心會被陌生男人捅,真是恐怖至極。


  想到孫永宅從初次被買了之後就一直被同一個人點名,這樣猶如恐怖情人的行為想到就令李長埈感到毛骨悚然,雖然孫永宅看來一點事也沒有,似乎沒被欺負也沒被刁難。李長埈可一次也沒找孫永宅聊過這方面的事情,畢竟他知道這是私事,應該沒人會樂於的分享與客人度過的夜晚,只不過不曉得是孫永宅的心理素質與普通人不同,又或者他本來就是個堅強的人?李長埈雖然見過孫永宅因為緊張與不安而板著臉的模樣,卻沒見過孫永宅因為辛苦而傷心難過的模樣。


  也沒見過孫永宅對客人期待或是開心的模樣。李長埈覺得對方只將這事當成一種晚上的差事,而孫永宅做得非常好。


  不過與孫永宅相反,李長埈被女性買下時可是非常高興的,除了能感受到自己的身價逐漸被抬高之外,她們毫不吝嗇的誇獎自己是如何被李長埈的笑容與表演吸引時各個看起來都可愛極了,說不喜歡聽這種話那肯定是騙人的。只要是人都喜歡被稱讚。


  即使換了幾個面孔,但還是會有少數熟悉的客人會再度來找李長埈,這讓他不禁感到暖心,沒有比這種支持更好的事。順帶一提,李長埈也很感激目前為止見過的女性沒有奇怪的性癖,要不他在床上可完全笑不出來。


  「有錢人的床好睡嗎?」


  逐漸代替「早安」兩字,變成大家調侃李長埈與孫永宅兩人的問候語。


  他們同樣受客人歡迎,同樣受成員們嫉妒。



  「歡迎來到光影馬戲團!今天也帶您走入奇幻又華麗的冒險旅程!請睜大雙眼期待吧!」戴著高帽的團長站在舞台前語調高昂地手持麥克風道,在掌聲中團長彎下腰深深鞠躬,頭上的帽子隨之掉了下來,團長做了個滑稽的表情趕緊將帽子戴好,不少小孩子朗聲笑著。


  「首先,要帶給各位的是許久未見的空中飛人!光影的新星、黑子與白子!這是他們的初次演出,請給予他們熱烈掌聲!」團長說著便朝上伸手,啪地一聲強烈白燈光打在高台鞦韆的兩側,李長埈與孫永宅朝黑壓壓的觀眾席微笑揮手,接著他們於鞦韆上就位,配合對方的節奏同步晃蕩起來。


  「第一圈!」


  鞦韆甩盪,孫永宅於最高點放開鞦韆、在高空中後空翻了一圈,下墜時抓住了李長埈的雙手。觀眾驚呼隨後是掌聲與歡呼。


  「接下來是、第二圈!」


  李長埈隨著甩盪鬆手讓孫永宅踏進高台內,接著再度用力一晃,在最高處時李長埈離開鞦韆,前空翻後抓住了鞦韆另一端的成員伸出的手。


  「雙人空翻!」


  李長埈站上鞦韆而孫永宅則是背對對方,他們用全身的韻律與力氣帶動了鞦韆,晃到最高時兩人朝同一個中心點飛出去,在空中抓住了對方的手臂,往後收起、宛如胎兒的姿勢,彷彿兩人成為了一個圓,李長埈與孫永宅在近距離之下能清楚看見對方瞳孔之中映著自己的倒影,上浮與下墜中間的空白有如被暫停了時間,重力與空氣的流動全都不存在,接著又在下個瞬間、他們以完美的同調翻了一圈後於短暫的一秒內鬆開手,分開,他們各自抓住對面的鞦韆甩到另一邊。


  觀眾席爆出了如雷的掌聲與歡呼聲,而站在高台兩側的李長埈和孫永宅被團長以麥克風嚷嚷的聲音敲擊著耳膜,心跳不止,飛行鞦韆時的涼爽與輕盈在落地後會帶給身體沉重的反饋,也許是初次表演比練習時更讓人緊張的關係,李長埈流了不少汗,也感覺到雙腳踏在高台上的感覺很不真實,好像身體隨時都要浮起來,但他仍然面帶燦爛的微笑朝觀眾席揮手,他們成功了,就盡情接受歡呼吧。


  公演結束後,到後台換裝與卸妝時大家都開心地鼓勵李長埈和孫永宅,這是他們第一次表演空中飛人而且做得非常成功,就在和成員們笑著擊掌時團長拉開布幕走進了後台,「白子、黑子!做得太好了!非常華麗精采的空中飛人!你們表現得超乎我的想像!」團長張開雙手大聲嚷道,上前去同時擁住李長埈與孫永宅,他們也笑著回擁,就像兒子們摟抱父親一樣。


  「好了,你們接下來還有得忙的,老客人。」分開後團長壓低聲音道,勾起左邊嘴角發出了喀的聲響,以眼神示意後繼續說:「成為正式的空中飛人後你們的身價會繼續飆漲,直到你們誰成為首席肯定有很多人搶著要點名你們,我得選有相應價值的客人啊,不是嗎?」

  「抱歉,團長……請問……」孫永宅怯怯地開口,就如往常那樣發表著他的意見:「請問,可以讓被複數以上點名的人,自己選擇想要哪位客人嗎?」


  此話一出,李長埈轉頭睜圓雙眸望向孫永宅,對方看來猶疑但眼神中似乎已經暗自決定了什麼,李長埈從未去想這方面的事情,孫永宅對客人總是不慍不火、逆來順受的關係,是因為他對某位客人產生了感情嗎?李長埈不禁朝這個方向懷疑,因為此刻的孫永宅,就像在為了捍衛什麼而挺身而出一樣。


  可惜團長挑了下眉後努唇,做出了不可置否又不甘願的表情,看來很難採納孫永宅的提議:「等到你成為首席後我再考慮看看吧,現在,你們快去換衣服,好了就出去找客人。」團長匆匆命令後帶過這個問題,他轉身往門口的方向走,準備先去接應客人。


  李長埈看著垂低著頭看來有些陰鬱的孫永宅,微擰著眉,啟唇:「你……」

  聽見聲音的孫永宅抬起頭看向李長埈,他的雙眼中帶著方才的不滿與疑惑:「──怎麼?」

  「……沒事。」李長埈收聲沒有將內心的疑問說出口,孫永宅也不想反問,他們卸好妝、換上乾淨的衣服後走出表演廳。


  「永宅!你今天做得好棒!我簡直不敢相信那是你!你完全成為了流星啊!」一走進夜空下,站在車前等待的紳士男人立刻雀躍地喊道,在孫永宅接近時他主動牽住雙手激動的晃著,男人臉上的笑容是真誠的替孫永宅感到開心,而孫永宅也感到不好意思的回以微笑,看著男人緊握住孫永宅的雙手,李長埈瞇細了雙眼。


  「親愛的孩子,你累了嗎?」彈指聲在李長埈耳邊響起,他嚇得趕緊轉頭面對矮了自己一顆頭的女士微笑:「沒什麼,我沒事!」

  「沒關係,我知道你累壞了,第一次飛嘛。」她扯動塗了口紅的嘴角露出欣慰的笑,接著拍了李長埈的手臂兩下:「上車吧。」


  李長埈坐上了轎車後座,隔著車窗向外望去,正好看見那個男人開心地摟住孫永宅的瞬間,李長埈反射性地暫停了呼吸,尤其是看見孫永宅抬起眼、與自己對視後,李長埈趕緊靠回了椅背上。


  ……外面是看不見車窗內的吧?明明是這樣……


  李長埈感受到名為偷窺的罪惡感爬上背脊,難以形容的心悸在胸口無法平復。


  孫永宅那眼神究竟是想表達什麼。



  不過兩個月,馬戲團的首席從馴獸師變成了空中飛人,也就是李長埈與孫永宅,如團長說的光影馬戲團內初次有了雙首席,雖然有些成員們暗自不滿,但也無法否認李長埈和孫永宅才剛加入馬戲團沒多久就勤奮與練習的認真,他們的表演越來越精湛與精采,道具從鞦韆進階到彩帶、圓形吊環等等,他們一起嘗試更多能夠在天上展現的表演。


  而在最近,就如同孫永宅常常被同一個男人點名一樣,李長埈也被同一名女性點名了好多次,這讓他不禁感到信心倍增,〝有人這樣想不斷見到我呢!〞這樣的想法令李長埈心情激昂,尤其對方又是位可愛又善解人意的女性時,他就更無法不去想對方究竟有多喜歡自己了。


  李長埈的狀況孫永宅非常輕易地就能察覺到,因為公演後他的興奮表情就會展現的一覽無遺,在某次難得沒有被點名的公演後孫永宅想單獨到大街上逛逛,走出表演廳便看見一輛紅與白色相間、造型可愛的車停在門口,而李長埈正在與一名擁有金色長卷髮的女生打招呼,可以看得出他很高興,都開心得嘴角上揚、沒有一刻是不笑的了,連雙眸都因此而彎起,李長埈看來非常幸福,就算只是看了一眼,孫永宅也能清楚解讀出那份感情。


  他還以為李長埈跟自己是同一種人,也就是對客人不會動情的人,但看來李長埈對上不錯的客人會變得十分投入呢。孫永宅倚著床旁的窗子,手撐著下顎望向外頭的明月。他也想找李長埈聊聊天,抱怨一下無理取鬧的客人也好,但這些都好難開口。如果李長埈能將對其他人的笑容多對我展現一點,我們關係也不會那麼差吧。孫永宅以鼻輕呼了口氣。


  然而對於孫永宅這邊的情況猶如惡化的病情一樣越是繼續下去就越是無法招架,在團長不讓成員選擇客人,僅僅以出價高的客人就能買下成員夜晚的方式,不少成員常常遇到態度惡劣跟性癖極端又變態的客人,孫永宅也遇過鮮少幾次,但大多數都是由那名紳士替他擋了下來,以更高的價格。


  孫永宅一半感到慶幸,一半感到負擔,感謝之情與被人纏上的困擾絞成一團,這不是他所想要的工作、也不是他想要的馬戲團首席之位。


  「你長得很美呢,永宅,要不是我救了你的話,肯定有很多人等著欺負你吧。」

  「我對你挺好的吧?從未為難你。」

  「如果你想離開馬戲團了,就來我身邊吧。」


  一句句勒索著精神與心理的情話對孫永宅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他都板著臉不作回應,但對方倒是很能說,即使沒人答覆他仍然能滔滔不絕,猶如催眠一樣麻痺了孫永宅的情緒。


  運氣不好,在某次被同一個男人點名後孫永宅被他急著載回家中,男人看起來心情又差又焦躁,好像被其他事情煩著,但孫永宅對這個人並沒有什麼同理心,所以主動出口關心這種事,他是不會做的。


  男人暴躁的翻弄著床鋪似乎在準備著什麼時孫永宅也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直到看見男人從抽屜裡拿出了束縛用的皮帶與皮鞭,孫永宅睜圓了雙眼,說出了初次反抗的話語:「不要。」


  出乎意料且沉重的一拳打在孫永宅的左胸口與肩膀之間,就像被鏈球砸到身體一樣他完全沒想到這男人的拳頭竟是這麼沉,孫永宅向後摔在床上,他看見男人的表情,非常恐怖。男人在準備揮下第二拳時才看清了蜷縮在床上的孫永宅看起來是多麼恐懼、眼神裡滿是被背叛的不信與重挫,原本憤怒得想繼續對孫永宅施以暴行的他忽地轉變態度,男人跪地流淚,他不斷道歉,不斷懇求著原諒。


  但孫永宅只覺得好疲倦。



  李長埈和孫永宅嘗試用鐵鏈作為吊著身體的媒材表演,但理想終究只是理想,鐵鏈纏在身上的感覺一點也不好,隨著身體加上重力壓迫,絞在身上的鐵鏈就像要撕裂身體一樣毫無柔軟度,鐵鏈連接手腕處的皮帶也不是很好的防護工具,因為長時間嘗試的關係在兩人手腕處留下了猶如銬過手銬般的紅痕。


  「哥……長埈哥,」站在高台另一側,孫永宅按著被客人打過而隱隱作痛的左肩喘息:「不行了,我的左手要抬不起來了……」

  「……我知道了,那麼就放棄用鐵鏈吧。」李長埈見對方難受的模樣便果斷地說。


  經歷一次嘗試後發現怎樣都不可行,他們便撤下了鐵鏈,直到收拾清理完舞台已經是凌晨一點,成員們都睡了,李長埈與孫永宅也被練習折磨得只想趕緊洗漱後上床睡覺,兩人走進澡堂後便用比平常更快的速度洗完了身體,接著像兩條魚一樣癱軟身體泡在大浴缸內。


  「喂、你──」直到裸著身體面對面,李長埈發現孫永宅的左肩有著大片瘀青、甚至腫了起來,他才總算知道為什麼孫永宅今天總是捂著左肩,而在這樣的狀況下對方居然還陪李長埈一聲不吭地忍痛練習到深夜。李長埈皺起眉:「你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

  「哦,沒什麼……」頭靠在浴缸邊緣的孫永宅只是稍稍望了下自己的肩膀,接著又靠了回去,昏昏欲睡地瞇起眼睛:「只是不小心撞到而已。」

  「怎麼撞成這樣的?你在說謊。」李長埈說,觀察著孫永宅細微的表情變化,「該不會是被客人弄成這樣的吧?」


  孫永宅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又長又緩慢地呼出來,他總算睜開眼看向李長埈:「嗯,是客人打的。」

  「那個噁心的男人?」李長埈皺起眉。

  「不知道你為什麼這樣說,但的確是。」

  「為什麼你沒有反抗?你明明也是男人,至少揍回去吧?!」

  「我不想揍客人。」

  「你!你啊!該不會是同性戀吧?我早就懷疑很久了,為什麼好像都不抗拒被男人抱?」

  「……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問的。」


  孫永宅垂下眼簾沉默許久,就在抬眼看向李長埈準備開口時,一滴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滑落,讓李長埈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而頓了下,孫永宅眨了眨眼,好像也不曉得自己出了什麼問題:「我沒有喜歡的人。我並不喜歡那個男人,不過也沒有喜歡的女人……所以要說我喜歡怎麼樣的人我也不知道,隨便吧?」


  聞言李長埈緊擰起眉,他靠回了浴缸邊緣:「像這樣流著眼淚裝無辜,不用對任何事負責,因為你沒做任何事,你是被動的、被其他人逼成這樣的,所以沉浸在自哀自憐裡自我滿足比較輕鬆挺好的,對吧。」


  不改變現狀地殺死自己的內心是多麼容易啊。偏偏察覺到孫永宅的異狀的人竟是李長埈,而他跟那男人一樣聒噪,讓人頭疼。孫永宅半垂著眸直視對方:「……你很討厭我嗎?」

  「真不巧,你正好是我最討厭的那種人。」李長埈將雙臂向後靠在浴缸上。

  「哈哈……那太好了。」孫永宅歪頭靠回浴缸邊緣,用著難以形容的淡笑看著李長埈:「這樣我就不用怕你背叛我了。」



  要不是孫永宅手臂受傷的事情被李長埈透露給團長知道,不然孫永宅可能直到左臂撕裂都還會繼續掛在飛行鞦韆上。他被團長命令直到傷好了之前都不準練習,要他好好休養一陣子,即使知道團長的心態是想保護好寶貴的成員以利未來繼續賺錢,但孫永宅還是接受了,他常常待在房間裡看書,覺得無聊就會到大街上晃晃,偶爾會買些點心回來分給團員們與小孩子們吃。


  孫永宅暫停公演了一個月,這短暫的期間由李長埈一人擔當了空中飛人的表演,雖然沒有了夥伴但他仍然能夠獨當一面,但李長埈對於在空中被其他成員甩來甩去還是會感到不安,他才意識到至今為止能夠接受與他緊密練習飛行鞦韆的對象就只有孫永宅了,其他成員們看來都只想趕緊了事,這讓李長埈有那麼點想要孫永宅趕緊回到他對面的鞦韆上。


  某個公演結束後的傍晚,李長埈打算走到表演廳外等待點名他的人,一走出去就看到熟悉的轎車停在熟悉的位置,那名外表看來紳士但卻出手傷了孫永宅的男人,正以哀傷的表情望著表演廳。


  「你……」李長埈皺起了眉,原本想說些什麼但還是收了回去,他還沒有失禮到會直接對不認識的客人口出惡言。


  男人注意到了李長埈,當然也注意到了他不怎麼好看的表情,但男人只是勾唇一笑:「白子,為什麼你的搭檔不表演了?」

  「……他在休養中。」還不是因為你這傢伙!李長埈咬牙低語,他別過視線不再看向對方。

  「休養……我可以帶點補品給他嗎?」

  「不需要,他恢復的很好。」


  真是纏人,有夠惹人厭,孫永宅真是被麻煩的傢伙給纏上了啊,團長怎麼任由這傢伙不斷點名孫永宅,搞得人都受傷了,這不是得不償失嗎。李長埈用盡全身的力氣想無視那男人的存在,同時祈禱著點名自己的女士趕緊出現、並且想著如果是那位常常點名他的女孩現在早就把他帶走了,才不會讓他空等那麼久、還讓一個討厭的傢伙和自己搭上話!


  然而對話並不會輕易的結束,男人幽幽的問句傳來:「你,喜歡永宅嗎?」


  「啊?!」李長埈張嘴回了一聲既不滿又錯愕的單音,滿臉寫著這男人到底在問什麼荒謬問題,對方接著說:「你仔細看過他嗎?你有抱過他嗎?你跟他是搭檔,空中飛人配合得完美無缺,你應該是很喜歡與他表演吧?白子。」


  「他真的非常漂亮……是我見過最美的男人,體態很好,性格也很純真,他的存在就像星星如幻似霧,每個敏感的反應卻像伊甸的蘋果一親吻就會使人墮落。你理解吧,只要摟過他一次你就知道他有多令人深陷,白子,你和他是如此相像,你肯定懂吧。」男人壓低聲音抑制興奮的聲線急迫又快速,就像埋藏在心底的定時炸彈即將爆炸一樣,李長埈聽著這些猶如挑釁與炫耀的荒謬話語擰起眉,扭曲了唇形。


  「你把他當成什麼了?」李長埈態度冷冽地反問,不可置信的表情讓他無法停止瞪著男人的視線:「你喜歡的只是一個外表好看的娃娃,而不是永宅,明明連他的靈魂都從未嘗試理解過,少一副世上只有你懂他的樣子。」


  點名李長埈的女士總算從表演廳走了出來,她向李長埈打了招呼,李長埈便微笑了下後點點頭,最後他面無表情地看向男人,淡道:「對,我很喜歡和他一起表演,但他現在受傷休養都是因為你這混蛋阻礙了孫永宅跟我的表演事業。再好心的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我不喜歡他。」


  說完後李長埈頭也不回地走向了女士的車,他打開車門坐進後座,女士便微笑著關心:「剛才怎麼了?看你的表情不太好。」

  「哈哈、因為我在忍住把人掐死的衝動。」李長埈抬手掩面,用著開玩笑的語調說道。



  「黑子,快出去,今天點你的是女性!別讓女士等太久!」團長皺眉催促,這讓孫永宅驚愕而疑惑的擰起眉,才剛療傷完之後回復公演行程的他居然被女性點名了。孫永宅趕緊換好衣服後跑出後台,迎接他鮮少接觸的女客人。


  步出表演廳後,他看見了一位眼熟的女人站在紅白相間的車旁等候,那頭又長又澎的金髮與精緻的臉蛋,穿著洋裝猶如洋娃娃一樣的女孩……孫永宅半信半疑地走近:「妳不是……?」

  「噢,你認得我嗎?」女性眨眨眼後笑了下,她打開車子的前門讓孫永宅坐在副駕駛座,而自己隨後坐在駕駛座,看著女人熟練的拉起手煞車、手握方向盤的模樣,孫永宅觀察了陣後開口:「妳會開車,好厲害啊。」

  「因為我工作地點離家有點遠,所以我得開車才行,雖然有傭人能接送,但我還是喜歡開自己的車呢。」她得意地笑著說,駛離了馬戲團,路上的風景卻令孫永宅莫名的感到熟悉,最後他才會意過來,這位女性開車的路線跟常常點名自己的那個男人走的路完全一模一樣,讓孫永宅感到一陣惡寒。


  「呃,女士──」

  「什麼女士!我才21歲!長埈沒告訴你我的名字嗎!?」

  「沒有……」

  「好吧,叫我妮絲就好,怎麼了?」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我家呀,怎麼了嗎?」

  「……沒事。」


  可能只是剛好在同一個方向吧。但隨著路徑逐漸抵達尾端,孫永宅就越來越抗拒看到種種眼熟的建築,他不停祈禱妮絲會在哪個他不認識的路口轉彎,可越是這麼想,就離那棟他進去過不下百次的屋子越近,最後妮絲的車停在道路一邊,他們下了車。


  「來吧,我們上樓去,你餓嗎?我其實有點飽,只想吃甜點而已。」妮絲拎起鑰匙後打開門。孫永宅徹底感到心涼了,為何會是在同一棟建築呢?為何會是同一個屋子?妮絲與那個男人是什麼關係?為何會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好多好多疑問就像浪潮襲捲了孫永宅的所有思緒,而他每一個都想問,但有關客人的私事他完全問不出口。


  經過了一樓大廳後來到二樓走廊,妮絲打開房門後讓孫永宅先進去,她才關上房門,這個房間就像普通女孩的房間一樣,有著面對街區的窗子還有兩排書櫃,壁紙是暗紅色的,地毯是更深一階的暗紅色,幾個點綴房間用的小桌檯上面擺了動物玩偶和花瓶,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香水甜味,孫永宅走到窗前往外看,望著街口的車子來來往往忍不住發愣。


  李長埈就是常常來到這個房間嗎?為何就在同一棟建築裡他卻從未發現到?長埈哥也會看窗外的景色嗎?孫永宅想。


  「你喜歡吃馬卡龍嗎?或者蛋糕?想喝什麼茶? 如果你不說的話那我就自己挑我喜歡的囉。」妮絲逕自搖了搖手鈴將傭人叫進房間,點了幾份甜點後傭人便先離開,妮絲轉頭看見孫永宅仍然站在窗前而笑了聲,她走到他身邊問:「怎麼了?有什麼好看的嗎?」

  「……妳為什麼要點名我?」孫永宅轉頭望著妮絲問,聞言她偏頭了下,就在她開口要回答時房門忽然被打開。


  「妳今天在家?怎麼不跟我說──永宅?」


  熟悉的男音出現在房門口,孫永宅轉頭看過去,立刻認出對方是那位點了自己無數次的男人而僵住了身體。從孫永宅重新開始表演後就再也沒有被他點名過,他以為對方是因為感到愧疚不會再點名自己而鬆了口氣,但事實上看來不是這樣。男人看見孫永宅在妮絲房間裡也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他明顯變得焦急又迫切。


  「原來你在這啊……我還想說誰把你給點走了,居然就是我的女兒,真巧……妮絲呀,可不可以──」

  「不行喲,我今天要跟永宅玩。」說著妮絲便以雙手緊抱住孫永宅,這突來的行為不止嚇到了孫永宅,理直氣壯的反抗也嚇到了她的父親。

  「乖女兒,就今天──」

  「不要!


  他們居然是父女?!世界居然這麼小?!妮絲又為什麼如此激烈拒絕?就在孫永宅疑惑於妮絲的態度時,男人已放棄爭奪、關上門離開了,妮絲放開了雙手,她帶著歉意地微笑:「抱歉,我爸爸只要工作上有煩到他的事情下班後就會找人發洩,為了不讓他今天有機會碰到你,我還用兩倍的價格買了你呢!想不到他居然直接來我房間,真是的。」

  「……他會找人發洩……該不會,妳也被那樣對待過……」想到那晚被男人莫名打了一拳的孫永宅會意過來而緩慢地說,妮絲望向他,接著輕輕笑了幾聲:「呵呵,這件事我連對長埈都沒說過喲,因為他肯定會為我抱不平,不是嗎?他會變得情緒激動起來,即使那樣很好笑又很可愛,但我還是不希望他擔心我。」


  「你不是問我為什麼會點名你嗎?因為從很久之前我就有注意到我爸爸在做什麼,我知道他常常和你過夜,但我不認識你,所以我跟蹤了爸爸,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去看了馬戲團。」妮絲讓孫永宅坐在桌前的椅子後自己則坐在對面,傭人將馬卡龍、蛋糕與紅茶送了上來,待人離開後妮絲接著道:「我一看表演就認出你了!你的銀髮很明顯。而我爸爸只要盯上喜歡的東西就會異於常人地執著,他喜歡你到讓我覺得他在賄賂團長的程度,不過……」


  妮絲抬眼望著孫永宅,小心翼翼地問:「你……喜歡我爸爸嗎?」


  孫永宅與妮絲對望了許久後,他垂下眼簾輕輕歎了口氣,「老實說,我很享受被他喜歡的感覺,但我知道自己並不喜歡他,所以被他喜歡的時候,總有股無法真正擁抱這個人的複雜與疙瘩,尤其是在被他打過一次之後……即使他說他是不小心的……即使他為我哭了……」孫永宅停頓了下,他低頭望著杯中紅茶水面自己的倒影,沉下了嗓音:「我還是……沒辦法喜歡他,一點點也沒辦法。」


  「……嗯,我也是這樣覺得的,因為有時候偷偷觀察會發現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想將你和我爸爸分開,但因為不曉得你真正的心意,再加上爸爸的殷勤讓我沒辦法輕易點到你……所以我才點名了長埈,我想問問他有關於你的事情。」聽到妮絲提到李長埈讓孫永宅咻地抬起頭來,他睜大雙眼:「長埈哥有說什麼嗎?」

  「哈哈哈、你的反應也太大了吧。」妮絲笑彎了雙眼,她拿起一個粉色馬卡龍邊吃邊講:「他說你對客人就像個機器人一樣,好像不會開心也不會難過,我想問得更多,但不好問出口。」

  「為什麼?」孫永宅問,妮絲啜了口紅茶,將杯子輕輕放下後緩緩開口:「因為長埈他……太喜歡我了……我怎麼能不識趣的在他面前問有關於你的事情呢?我不想讓他受到打擊。」


  原來妮絲知道李長埈喜歡她啊。孫永宅垂下眸說:「長埈哥真的非常喜歡妳。」

  「我知道。」妮絲淺笑道:「嗯,計劃外的,我也不小心有點喜歡上他。」她垂下眼簾,雙手捧著瓷杯的模樣看似是對李長埈的情感感到複雜。

  「……妳不想跟他在一起嗎?」

  「很可惜我有未婚夫了。」妮絲皺起眼睫苦笑:「但要不去注意到盛開的向日葵太困難了……我應該直接點名你直接問你想法的,我知道,早就該這麼做了……」

  「那麼今天還要做嗎?」孫永宅問了個直接的問題讓妮絲愣了一秒後笑出聲來,他接著解釋:「我不想為難妳呀!妳明明有更在意的人。」

  「我們可以討論一下怎麼讓你脫離我爸爸,或者覺得煩躁的話可以來玩紙牌,還有家家酒,等到玩累了就洗澡睡覺,怎麼樣?我跟長埈也會玩家家酒喲!」妮絲說著便走到書櫃前跪坐在地上,她從下方的櫃子裡拿出了兩個打扮特別華麗的洋娃娃與幾個小玩具出來,孫永宅走過去看到妮絲懷裡抱著的那些東西,很難想像這女人已經出社會工作了、會開車、會頂撞父親,內心卻有一個小角是這麼孩子氣,如她的勇敢與善良,純粹而惹人憐愛。


  「嘿、幫我拿吧──我拿不動,太多東西了。」妮絲朝站在旁邊的孫永宅招了招手,在他蹲下後便把手上的娃娃交給對方,她則試圖一手拿起洋娃娃的配件包包和零散的塑膠小家具、另一手想拿起撲克牌與其他玩具,看來慢吞吞又笨拙的。


  望著這樣的妮絲,孫永宅忍不住羨慕起陪這女孩聊過無數次天、玩過無數次家家酒的李長埈。


  「妮絲。」

  「嗯?」

  「我可以吻妳嗎?」

  「嘻嘻、為什麼突然這麼說呢?」

  「因為我總算體會到長埈哥喜歡妳的理由。」



  後來的日子與過去一樣,孫永宅還是常常被同一個人點,而他也沒有做出太大的反應,所以李長埈也就覺得無所謂,只要他的搭檔別再受傷就好。


  有時候李長埈與孫永宅同時被點的那天他們會一起走出表演廳,李長埈看慣了那個男人對孫永宅笑容滿面的互動,而孫永宅看著李長埈蹦蹦跳跳的跑到妮絲面前,兩人開心說笑的模樣,孫永宅只得垂下雙眸、掩藏心底的所有想法。


  而妮絲家庭的不自然總算是讓遲鈍的李長埈察覺。某天他待在妮絲房裡等她拿東西回房時,聽見門外妮絲的聲音正在與另一個人對話,李長埈便靠近門板想仔細聽妮絲究竟在對誰說話,而那聲線竟是如此熟悉又惹人厭惡,使李長埈反射性的瞪大雙眼,他更將耳朵貼在門板上,想聽見孫永宅的聲音來佐證妮絲對話的對象就是那個男人,但他並沒有聽見有關孫永宅的任何事情。


  由李長埈自己面對妮絲,他根本問不出口。


  回到宿舍後,李長埈的焦慮表現得太過明顯,讓孫永宅只對沉默地看著,一天天這樣下去,李長埈的翻身次數變多了、黑眼圈也變重了,就連孫永宅都大概知道李長埈是為什麼失眠。最後,在李長埈某天深夜坐在床緣、雙手撐著下顎沉思時,孫永宅平淡的啟唇:「你是不是發現了妮絲的什麼了?」


  李長埈倏地抬頭看向孫永宅,皺起眉:「……你為什麼知道妮絲的名字?」李長埈站起身,激動地揪住孫永宅的衣領後將人壓在床鋪上,李長埈近距離瞪視著孫永宅一副若無其事的臉,咬牙低聲問:「為什麼我聽到她跟那個噁心的男人在講話?為什麼你會一副很了解妮絲的樣子?給我說出你知道的所有事,現在立刻。」


  「那個男的,是妮絲的父親。」持續隱瞞下去對李長埈來說也太可憐了。孫永宅絲毫不介意被人以態度與行為壓制,反正已經習慣了。他垂眸望著李長埈驚愕的表情,孫永宅接著說:「有一次,我被妮絲點名了。」

  「──你!」李長埈舉拳,用力向下揮去,打在孫永宅右臉旁的床鋪上,李長埈全身都在顫抖,龐大的資訊量令他無法接受而憤怒又悲傷,他斷斷續續的吐息灑在孫永宅臉上,李長埈乾澀且艱難地問:「你們……做了嗎?」

  「……沒有。」孫永宅說,他望進李長埈的眼底,語氣稍微低沉了些:「我們只玩了家家酒而已。」


  事到如今李長埈才察覺自己究竟有多喜歡妮絲,又清楚了解到自己與妮絲不過是馬戲團成員與客人的關係,為何他會不受控制地如此投入至這種程度?甚至遷怒到他的夥伴身上,明明對妮絲的一切,李長埈從來都不可能掌握與控制任何東西,也無權知曉任何有關妮絲的事,而在情感蒙蔽視線之下只有他作著美夢,並且難堪的最後才醒來。


  李長埈不再壓在孫永宅身上,他攤坐在床,垂頭失神的望著自己的雙手,輕聲嚅囁:「只有我不知道嗎……?」

  「只有你不知道。」孫永宅坐起身說,望著李長埈如此沮喪的模樣他不曉得該怎麼安慰,孫永宅稍稍擰眉,接著開口:「妮絲她是──」

  「停!別說,我不想聽。」李長埈抬手阻止孫永宅繼續說下去,另手掩面,孫永宅看不出對方是否在掩飾哭泣的模樣,李長埈無力哽咽:「我要聽妮絲自己對我說……」


  這真是單純而美好的信任呢,李長埈有著對他這麼好的貴客,真是令人嫉妒。孫永宅淡淡苦笑,他拍了拍李長埈的肩膀,替夜晚的他與自己泡了杯熱可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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