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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4 Hemiplegia


  「大家再見──!」單手拖著小行李箱的女孩朝室內揮手,而孤兒院内的所有人都站在門口,笑著向女孩道別。

  但顯然女孩非常捨不得,即使有一對好夫妻領養她、成為她的父母,可是要離開助長她成長並且有一群家人的地方,還是忍不住垂下眉哭了:「哥哥!」她哭著撲到李長埈身上,還抓住旁邊孫永宅的袖子,女孩大聲哭得像是要把一年份的悲傷都耗盡似的。

  李長埈與孫永宅蹲下身來對女孩又笑又擦淚的哄著,看著女孩不斷吸著鼻子,雙眼泛紅、大大的淚珠掉落,但還是努力聽哥哥的話忍住哭泣,我也不禁感到鼻酸,因為我才想起那個女孩是個開朗堅強的孩子,既活潑又聰明,也因為從沒見過那孩子哭,如今道別時刻的潰堤才那麼令人不捨。


  「掰掰喲……」女孩牽著新爸爸媽媽的手,最後回頭與我們道別,我們也朝她揮手,而李長埈與孫永宅站在最前面,我看不見他們的表情,一家三口的背影消失在大門關上之後。


  聚集在門口的人一一散開,我在離開前注意到孫永宅與李長埈還站在門前,可能尚在難過的情緒中抽離不開,所以緩步走到他們背後,輕輕地說了句:「……她一定會很幸福的。」

  李長埈聞言轉頭看向我,露出稍顯悲傷的淡笑後輕按我的右肩一下便離開走向二樓,我還不理解李長埈這行為的用意,孫永宅就轉向我後低著頭,抬起握拳的左手到我面前,他張開手,我看見掌心裡躺著一個畫著卡通圖案的粉紅色小圓鏡,正當我疑惑時,孫永宅低沉說道:「她的。」

  是指這個小鏡子是離開的那女孩的?我垂下眼簾:「她留給你們的嗎?」


  「我們全部留著……她……他們的東西。」孫永宅小聲地說,不知是為了不讓人聽見還是悲傷導致,他再度握好掌上的物品,抬眼看向我:「因為這些東西是寶物,所以我們必需好好保管……我們不能離開這裡,不然他們……會遭人遺忘。」


  我從沒想過他們有著這樣的情懷。他們珍惜所有孩子們的回憶、將之好好收藏,李長埈與孫永宅一直在做這間孤兒院的守護者,也難怪他們會不想離開、不能離開。注意到被這堅韌的感情打動時,我的胸口感到一陣溫熱:原來李長埈與孫永宅是這麼溫柔的人。

  「很辛苦吧?」我悄悄問。

  「不會,」孫永宅苦笑:「割捨離去的人才辛苦。」


»


  「金小姐,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妳。」夜晚睡前我正在廚房喝熱可可,教師走進廚房後對我露出驕傲的微笑,我也忍不住被感染而上揚了嘴角,她說:「院長同意了,長埈與永宅能去上學。」


  我的笑容僵住了。

  「啊……是嗎?那挺好的,新的嘗試嘛。」我心虛的回應,因為李長埈與孫永宅根本不想去上學,尤其孫永宅彷彿只要去上學就會發生什麼變異一樣警惕著,這讓我覺得要他們去接觸同齡的人群不是什麼好主意。


  但或許,這僅是我個人的看法而已,畢竟教師待在孤兒院的時間較久,也會比我更了解他們的狀況。

  「是的,而且我想嘗試讓他們分開彼此,嘗試獨立。」教師說著,看來在尋找分享這個完美成長計劃的對象,但我聽著只感到更加不安,我問:「您是指什麼呢?會怎麼做?」


  「我想讓他們交錯著去上學,畢竟他們是成年人了,該獨自面對現實與人群的。」教師輕推眼鏡道,我則是乾笑。


  「這樣……真的好嗎?」我怯怯地問,「我是說,對他們而言似乎太激烈了……」


  「只是一時半刻見不到面而已,沒事的。」教師擺了擺手,接著轉身離開:「妳不也是離開家後來到這個山上的小孤兒院嗎?一切都很好的。」


»


  然而這個計劃隔天就實施了,我甚至連提前告訴李長埈與孫永宅的機會都沒有。


  清早,大家吃完早餐後,教師領著孫永宅去換了件衣服,大概是學校的制服,白色襯衫外頭套了件黑色毛衣後繫上金與黑色條紋的領帶,教師讓孫永宅拿著手提書包,便帶著人離開孤兒院。

  我與李長埈站在門口看著兩人離開,李長埈對著孫永宅的背影伸出右手向前邁了幾步,但還是無力的停了下來,而遠處的孫永宅也像是接收到什麼而轉頭望過來,表情與李長埈一樣,滿是不情願。

  站在門口已經快要看不見兩人的身影了,李長埈轉身跑向室內,快速地奔上樓梯、衝進三樓與孫永宅常待的藏書室,他拉開落地窗站在陽台前彷彿圍欄好不容易才阻擋住他往前飛奔,李長埈望著教師與孫永宅的小小人影走下山坡,進入了火車站内,我粗喘著氣用力奔跑才趕上他,走到李長埈的身邊,我與他看向同一個地方,但人群已經埋沒了兩人,找不到孫永宅。


  我擔心地看向李長埈,他的表情沒有任何情緒,沒有任何溫度,擱在圍欄上的手無力地晃到身旁,那個總是開朗笑著、不曾沮喪過的李長埈,好似瞬間被憂傷的黑暗籠罩,他再也無力支撐身體,跪坐在地。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我想哭,但我不能這麼沒用,因此我只能做特別豐富的點心給李長埈,陪在他身邊至少讓他不感到孤單,但李長埈就像是被抽離了感情,他什麼也不做,不與孩子們玩遊戲、不睡午覺、也不吃任何東西,就一直靠坐在陽台的圍欄前,透過縫隙望著遠方,等著孫永宅回來。


  但直到夕陽西下,月亮與夜晚降臨,時鐘已經過了午夜,那兩個人還是沒有回來。


  我拿著厚毛毯走到藏書室的陽台,將之披在仍然坐在圍欄前的李長埈的肩上拉好,讓毛毯不會從他身上滑下來,我坐在李長埈的身旁,拉緊自己肩上的毯子。


  「要不要去睡覺呢?」我小聲問,但李長埈不做反應沉默著,我接著道:「永宅……會沒事的。」


  李長埈一改面無表情,他疲憊的垂下眼簾,開口講了今天的第一句話:「妳知道這件事嗎?」


  我輕顫了一下,便愧疚地低下頭:「我來不及跟你們說……」

  李長埈沉默著,對我沒有責備也沒有安慰,只是安靜地低下了視線,而我看見他的反應忍不住稍稍睜大了雙眼,伸手輕撫過李長埈的側頰,最後離開了藏書室。


  一樓的電話響起,在這個詭異的時間點響起,我皺著眉走下樓梯,接起電話:「喂?」


  「喂,是金小姐對吧?」從聲音聽來是教師,我便忍不住激動起來想問孫永宅的狀況,但教師看來比我更激動,她快速的說道:「妳可知道這是初次讓我聽見永宅對我說那麼多話!原來他會說話的!我先前究竟在擔心什麼?我敢肯定長埈也會說話,他們都是〝正常〞的!金小姐!」


  李長埈與孫永宅極力裝成智力有問題的人這件事暴露了?因為孫永宅的失態?明明不是我的事情但卻讓我緊張起來,心跳極快,我努力秉著冷靜問:「永宅說了什麼?」


  「他說『什麼時候回去』、『要回去了嗎』、『我們想回去』之類的話,但是我糾正他不是〝我們〞而是〝我〞才對,我知道他的言語能力還是沒那麼好。」教師說著的語氣像是在分享實驗內容一樣,彷彿我是她的助手,這讓我非常不舒服但沒辦法明說,我維持禮貌反駁:「或許永宅最多只能說這樣的句子了,畢竟像妳說的,他連〝我們〞跟〝我〞都搞不清。」


  才不是。那是因為李長埈與孫永宅習慣待在一起,才習慣以兩人為代稱、才會習慣說「我們」啊。如今將他們分開又有什麼好處,這樣的「現實」究竟是為誰好?


  我握緊了發抖的拳,忍耐不讓湧上眼眶的淚掉出來,不發出哽咽的聲音,我成為了李長埈與孫永宅的共犯,用篤定的語氣說:「所以正不正常可能也無法看一時的狀況判定。」

  

  「說得也是,金小姐,妳看得很深遠,我也覺得他們的狀態沒那麼容易說明白。」教師沉默了陣後認同我的觀點,這讓我閉上眼吐了口氣,我從容不迫又和善的問道:「你們現在在哪呢?我以為你們會在放學後回到孤兒院。」


  「我們現在在學校的宿舍,我嘗試讓永宅待在這裡睡一晚所以才沒有回去。」教師的語氣像是十分開心一樣,而我聽了只感覺到胃在往下掉,教師繼續說:「但是永宅睡不著,他不斷來找我想要我帶他回去,因為實在太纏人了,所以我在想要更改計劃,果然還是讓他們一起上學,但我還是得說,他們總有一天得分開的,一直黏在一起實在不好。」


  聽到教師這麼說我稍微放心了下來,雖然上學的事情還是得面對,但至少孫永宅明天就會回來了,李長埈不用一直等待了,我閉上雙眼側身靠著牆休息。


  教師的聲音再度從話筒另一邊傳來:「長埈呢?長埈的狀態怎麼樣?」

  我稍稍睜開眼,想起李長埈整天待在陽台上望著遠方發呆,提不起任何精神卻消磨了所有意志,彷彿半身的靈魂跟著孫永宅的離開消散了,方才指尖撫去溫潤的觸感,他的表情仍然不變卻掩上了陰影,那悲傷得無所適從的模樣刺痛了我。


  我的聲音也變得縹緲:「長埈哭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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